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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5《十月·长篇小说》|阎真:如何是好(选读②)

阎真 十月杂志 2023-03-14

真,毕业于北京大学,现为中南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导师。出版长篇小说《曾在天涯》《沧浪之水》《因为女人》《活着之上》《如何是好》。其中《沧浪之水》已经重版100多次。出版《小说艺术讲稿》等理论著作三部,作品见《当代》《收获》《十月》《文学评论》等刊物。


如何是好
阎 真




6

后来章伟让我屈服了。
刚认识他那阵子,我们每天都有几条信息来往,谈三节棍,谈家教。感情方面,他不谈,我也不谈。这样过了两个月,有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看书,他突然来信息说:谈谈心吗?我回信说,你今天怎么了?他过了好久才回信说,跟女朋友分手了。我回信说,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安安静静,你怎么舍得让她跑了?是你对不起她吧!发出去以后,心里又后悔了:你失恋了,关我什么事?他一连发过来几十条信息,说自己与女朋友的前因后果,总之都是女朋友的错。我回了两条信息,就不回了。他发过来一连串问号之后,就打电话过来。我看着宿舍其他三个同学都在,就蒙在被子里接电话,说话也轻轻的,心中有点委屈,我在备考,我又不是你什么人,跟我念叨这一大堆干什么?
第二天晚上是三节棍协会的活动,我下自习后去了。那天章伟舞得特别疯,过一会儿就脱掉一件衣服,说:“出汗了。”最后只剩下一件T恤,我在灯光下瞟了一眼,又看见他胸前鼓出的肌肉,心中倏地划过一种陌生的感觉,从头顶一直晃到脚底。这种感觉清晰而强烈,提醒着自己,你是一个女人。这让我感到羞耻,又感到惊异。我想对这种感觉装聋作哑,马上就拿起三节棍舞了起来。可是,自己越是想掩饰,那记忆就越是清晰。最后我收起兵器,冷冷地说了一句:“先走了。”章伟马上抱起衣服跟了过来,说:“这就走了?”我加快脚步说:“哦,是不是还得写份申请给会长?”他紧跟我说:“让我送送你吧!”我说:“我认得回家的路,这路上也不会有鬼。”瞥见另外几个人在灯下望着这边笑,又说:“别人在笑话呢!”他说:“护送女生是男生的责任,有什么可笑?”我停下说:“那你把衣服穿起,这么冷的天。”趁他穿衣服,我又快步往前走。他又追上来说:“就让我送送你吧!”我说:“如果你非得送一个人才安心,那我做个好人,让你送吧!”
这样我们之间的信息就多了起来。每天说不了几句,我就会提到他的女朋友静静,多么好多么好。他总是说:“她有多好,你比我还知道?你就见过一次,被假象蒙蔽了。”我执着地把这个话题说下去,好像心中有个痒痒的地方,挠一挠就会舒服一点。说多了我自己都觉得不自然,这是什么意思?这么一问就揭穿了自己似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样又过了两个月,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我跟别的男生的联系减少了,跟章伟却多了几倍。难道这真的在说明着什么问题吗?期末考试结束了,章伟打电话来说:“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我说:“是不是需要介绍一个女朋友?我们班挂单的女孩挺多,都比我漂亮,而且,家里的情况都挺好。”他说:“那算个屁!”我说:“人家漂亮你说算个屁?现在是颜值即正义的时代,漂亮女孩,不好也好,没道理也有道理。要是像我这样不漂亮的呢,有道理也没道理。”他说:“漂亮算个屁,这个话我不敢说,哪个男人也不敢说。你实在是很漂亮的好不?你这样说自己,我都心痛了。”这话让我舒服,说:“你是在静静那里把嘴巴皮磨薄了吧!”他说:“家里怎么怎么样,那真的只能算个屁!一个男人,路自己走,钱自己挣,还靠岳父大人?劳动人民家的女孩,像你这样的,最好。”我说:“我不要你表扬,你说帮什么忙吧!”他哼哼哈哈好一会儿说:“快放寒假了,能不能请你吃个饭?”我说:“可以,协会的人正好一桌。”他说:“知道你不跟男生单独吃饭的。我就想单独请你,有件事想跟你说,早就想说了,再不说就放寒假了。”我心中紧缩了一下,嘿嘿笑了说:“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呢?”他说:“这件事不能太随意了。”
晚上跟他一起去了鱼鲜酒家。我大咧咧坐下来说:“什么事?快说。”他说:“什么事,你不知道?”不等我回答,又说:“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心里已经把你当作自己的女朋友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他说了出来,我心里有了一种安稳感。可他说得太直接,一点前奏都没有,这让我有了点被轻视的感觉。我说:“我父母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就把我生下来了,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就把我当女朋友,我也没有办法吗?”他一脸委屈地说:“我这不是在求你吗?”说着离开座位,也不顾周边有人,抱着拳单腿弯了下去,说:“求你。”我马上说:“丑呢,别人看戏呢。”心里却十分满意。他回到座位上说:“那我就当你答应了。”我说:“哪能有这么容易答应?一辈子的事。”他说:“你想得好远啊。”我认真地说:“我跟你前女友不同,我就是想了这么远,你自己想好了,再来跟我说话。”他又一脸委屈地说:“我这不是想了几个月了吗?”我说:“一辈子的事,两个月怎么想得好?”又说:“再说,我也没往这方面想过。”他说:“难道这几个月,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一番苦心都浪费了。唉!”我感到再这么顶下去也不好,真顶死了怎么办?于是说:“我们这算认识了,朋友嘛,还谈不上。”他苦着脸说:“这个定位我有点太惨了。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分吗?你看,我们在没有任何设计的情况下,居然有了两次交集。第一次邀你参加协会错过了,又有了第二次找家教。这样的偶然性,人一辈子很难碰到第二次,这实在是上天精心安排要让我们走到一起呢。”我想想,也是的啊,两次偶然,就构成了一个必然。这让我对这件事产生了一种神秘感,这种感觉突然成了一种强大的推动力。
我不能太顺从自己的内心,我要反抗,我要把自己的定力证明给自己看。我说:“我们暂时不要谈感情方面的问题,行不行?”我以为他会不同意,会有痛苦的表达,谁知他说:“好的,就听你的安排。”他答应得太爽快,让我有一种失落感。我马上说:“一言为定,男子汉不能食言。”他也马上说:“决不食言。你不要以为我是个平庸的人,把儿女情长当生活的目标。我的目标,是要追求一种有使命感的人生。”这话触动了我,这也是我对生活的想法,只是自己太过平凡,不敢说罢了。这让我对他有了一种仰望的感觉,说:“你打算到哪里去追求有使命感的人生呢?”他说:“目标有那么大,不能落地,一落地就渺小了。可是,总有一天要落地吧,不落地什么都是空的。反正我没有把发财当作目标。”我说:“那么是升官。”他说:“这样表达有点太庸俗了。干事情吧,总得有个平台。平台越高,视野越宽,格局越大。”我说:“突然觉得你好有男子汉气概啊!”他说:“本来就是男人。”盯着我的脸,“男人,男人。”我说:“听着怪怪的。你别装大,应该叫男生好不?”出来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我说:“拉我的手干什么?”轻轻甩了两下,没甩开。他说:“不干什么,就拉拉。”把我的手握得更紧。我说:“你是不是经常拉别的女孩的手,习惯了?”又轻轻甩了两下。他说:“哎呀,拉拉手又是个多大的事呢?”我说:“在别人那里可能没多大个事,在我这里就是个多大的事。”他说:“多大个事?是不是有点太矫情?”我觉得自己是有点矫情,就算没有男生拉过自己的手,在校园里,别说拉手,女生把头埋在男生怀里哭,那也是天天看得见。我说:“我一辈子还没有被别的男生拉过手呢,一辈子!我的手是纯洁的。”他笑了说:“只听说过身体有纯洁不纯洁之分,没听说过手也有这个区别。”我说:“那说好了,拉拉手就算了。别的,你就不要想了。”他看着我的脸说:“你怎么也懂这么多?”右手伸出一根指头指着我,“你,你,你……”我说:“我?我?我什么都是纯洁的,一辈子手都没被男生拉过。”他掩口笑了说:“手都纯洁,那肯定就是绝对纯洁了。手很纯洁,这个表达,一辈子第一次听到。”又说:“你看,我动不动也说‘一辈子’了,怎么有这么多‘一辈子’呢?”

7

那天下午考试出来,秦芳追上来说:“昨天晚上看见你和他了,没看清,仿佛是个帅哥。”我心里有点得意,故意谦虚说:“他算帅哥?没有你的小吕帅。”小吕是她男朋友,几乎每个周末都从武汉大学过来看她。秦芳说:“帅不帅放在后面,不要找个渣男就好。”我心里一紧,难道她知道章伟有什么问题?我说:“你认识章伟?”她说:“不认识。昨天晚上我看见他攀着你的肩,这他才认识你几天?我不是怕你吃亏吗?”我隐约记起昨晚复习完从教室出来,章伟接我在池塘边走了一会儿,他是搂着我的肩膀了。我说:“你这个小骚人,你家吕晓亮来了,你竟敢夜不归宿,你就不怕吃亏?”我以为点了她的穴,她会羞怯,谁知她说:“我们从小同学,属于一万个放心。”
我忽然又想到“渣男”这个说法,问秦芳:“你怎么知道章伟是渣男?”她说:“我没说他啊。反正是个男人就免不了有点渣,你不懂事,你要小心点。”我笑了说:“我肯定没有你懂事吧,你什么事都懂。”又说:“那我怎么知道一个男生他渣不渣?”她说:“男人第一渣,吃碗里看锅里;第二渣,自己的钱是金子,别人的钱是粪土;第三渣,自己是金子,别人是粪土,永远没有同情心、感恩心,也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我说:“那章伟应该不算渣男。”
春季开学,章伟要我去马克思学院选修哲学课,说自己在读本科的时候就选修过。他说:“有使命感的人生,一定要学点哲学。”上了几次课,我对他说:“不该去学的,学了心情不好。老师上来就说,恐龙统治地球一亿六千万年,人类文明还不到一万年,光线绕地球一圈不用一秒钟,而科学家已经接收到了一百亿光年以外星球的光线。你说,人这不是连一粒灰尘都不如吗?”他说:“所以吧,我们要抓住眼前。要不今天晚上相互安慰一下?”我说:“休想。”又说:“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渣男呢!”他说:“秦芳说的渣男三条标准,惭愧,我一条都不符合。我还要努力努力。碗里的我先吃了,这是自己的一份;锅里的,看一眼我就瞎眼!”我说:“这么快就被你蚕食得差不多了,还想往前走?休想。”他叹气说:“唉唉,还是不相信我。你不同意,那就算了。”我以为他还会找理由说服我,谁知他竟这样说,让我感到很对不起他。
我发现自己对章伟的感觉有了很大的变化。每天入睡之前的最后一件事是想他,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也是想他。一天没看到他,心里那个空啊,空空空,空得很难受。这让我非常痛恨自己,这么依赖一个男人,万一他变心了怎么办?其实我还是很相信他的,左想右想,属于不坏不渣。可我心里再怎么空,我也不会把这种感觉告诉他。秦芳说,告诉了他,你在感情上就完全被动了。她的话我不愿相信,难道恋爱也要玩心机?但我还是听了秦芳的话,男生不能让他太得意。
许盈盈来学校看我,知道我有了男朋友,回去就向家里报告了。父亲打电话来说:“听说你有男朋友了?”我一听口气不对,说:“一个男生,刚认识的。”他说:“刚满二十岁,有那么急吗?怕老了你?”我说:“老师说了,在学校找的,可靠一点。”他说:“有那么可靠?家里干什么的?”我说:“干部。”突然我有了一点勇气,“国家干部。”父亲一辈子最向往的就是当国家干部,在他眼中,只有当国家干部才算工作,其他的都是打工。果然他语气缓和了说:“那……还行。你自己要提高警惕。”我笑了说:“又不是坏人。”他说:“天下的坏人谁看着像坏人?谁叫你不是儿子?是儿子我就不管了。”我说:“谁叫我不是儿子?谁?”我突然又有了一点勇气,说:“还是个研究生呢。”这下有点把他镇住了,说:“那应该有点前途。”第二天又打电话过来说:“五一节带回家看看。”
我把父亲的话跟章伟说了。他说:“现在就去见你父母?这实在是太正规了。”我说:“这本来就是一件正规的事。难道你跟我闹着玩?我一辈子不想谈第二次恋爱,那太闹心了。”他说:“有点没做好思想准备。”我说:“什么意思?去,说明了一点什么;不去,也说明了一点什么。”他笑着说:“这点什么到底是什么?”我说:“你跟我闹着玩的?那就算了。校园里感情游戏虽然多,许晶晶不想在其中扮演一个角色。”他说:“你看得这么严重,那我就去吧。”我说:“没人逼你。”他说:“我自愿的,行吗?要不我写份誓词,我志愿……行吗?”
五一节后,我跟章伟坐火车回学校。一路上他拉着我的手,传递过来潮湿的温暖。他说:“你家里对我评价怎么样?”我说:“不是跟你说了吗!还行。”他说:“我这么优秀的男生,一个‘还行’就打发了吗?”我说:“这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还行’就是说,还行。”他说:“那就是批准了?”我说:“那你家里呢?你也看到了,我父母都是没有正式工作的,你家里会怎么想?现在流行门当户对,不要到那天,又拿这个来说什么,那就把我害惨了。”他说:“我是家里的全权代表,我不是妈宝男。再说我家不在北京、上海,没有那么骄傲,古阳也就是一个小县城,只是有份工作罢了。你那么不放心,下个月我带你去见我父母,好不好?”又说:“你看我们认识都快一年了,我还没有动你,从哪儿把你害惨?最惨的人是我,好不好?”我拍拍胸口说:“心里惨就不是惨吗?最惨的就是心里惨。”突然,眼泪涌了出来,马上用手掩住,“只要你不害我,我就满足了。”他用手搂过我的肩,让我的头贴着他的胸口说:“这么老实的女孩,谁害她谁良心就是喂狗!”我的泪水把他的衬衣濡湿了,推开他,望着他的眼睛说:“是真的吗?”
快放暑假的时候,这天晚上练完三节棍,章伟示意我慢点离开。等人都走了,他说:“也许你不记得了,我还记得,去年的今天晚上,也是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你。看看都一年了。”我说:“那时候你还有女朋友呢!”又说:“好多次都忘记问你了,你跟她接吻,是搂着她的肩还是腰啊?”他笑了说:“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事呢!”我说:“我们都是过来人,我又不计较,我就是好奇而已。当时她的眼睛是闭着还是睁开的啊?”他说:“一点都不会玩浪漫,煞风景就是一把好手!”又说:“你看,认识一年了还没有在一起,是不是有点太道德了?”我说:“哪有一年,中间隔着一个暑假!一个寒假!再说,我们不是天天在一起吗?”他两手含糊地比画着:“在一起你不懂?我说在一起,就是在一起。”他手上的动作突然明确起来,左手拇指和食指圈起来,右手的食指在其中来回比画了几下。这个动作看得我心里直冲,把他的手打开说:“下流!”他叹口气说:“这也叫下流?要一个男生一点不下流,这实在是有点要求太高了。男生跟女生是不一样的,你能不能体谅一点?”我忽然觉得特别对不起他,这么久了,亏欠他太多,叹气说:“唉,我该怎么办呢?”
章伟拉着我去池塘边散步。走了一会儿我说:“有点晚了,宿舍要关门了。”他说:“良辰美景,就多走一会儿嘛。”池塘的鹅舍那边有天鹅叫唤,我们又过去看天鹅,月光很明亮,但还是没看见天鹅。我们坐在草地上数星星,章伟说:“看着这夜空我有一种悲凉的感觉。一百年过去了,一万年过去了,星星还是星星,章伟和许晶晶在哪里呢?你看到的每一颗星星,都是孔夫子看到过的。”我说:“我没有那么多感伤,我看好自己这几十年就好了。以后呢,永远消失,而且不必留下任何痕迹,也不可能留下任何痕迹。”他说:“所以,我们要加紧生活。”把头探过来亲我。我说:“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以前跟你女朋友亲嘴的时候……”他堵着我的嘴,我就说不下去了。过了一会儿我说:“真的要回宿舍了,楼下的阿姨关门很按时的。”他说:“能不能今天晚上我们就加紧生活一下呢?”我说:“休想。”他也不勉强,送我回宿舍。宿舍区根本就没有人影,我说:“坏了。”他说:“好了。”
宿舍果真关门了。我推了几下,轻声唤了几声“阿姨”,没有人应。我掏出手机说:“叫秦芳下来帮我叫阿姨。”他抢过我的手机说:“算了。”又说:“走吧。”
章伟把我带到附近的家庭旅店,说:“我先上去找间房,你在外面等一下。”我说:“能不能找两间?”他说:“我是流氓呢,还是贼?”我说:“那就说好,别的怎么都行,就是那个不行。”他说:“那个是哪个?”我抬起双手想比画一下他做过的那种动作,刚圈起左手拇指和食指,觉得太羞愧了,说:“别想。”他说:“你说的话就是最高指示,由你决定。”
这天晚上,什么事情都发生了。这让我知道,一旦进入某种状态,想停下来那是不自然的。事后我呆坐在床上,看着他收拾局面。熄灯躺下后,我说:“你是不是跟静静也做过这些事?我不计较,事到如今计较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我就是有点好奇。”他说:“能不能收起你的好奇心?”又说:“我说没发生过,你也没有办法证明。”我说:“有点难受。”他抚摸我说:“女孩子怎么也这么计较?”我说:“耍赖都成了男人的特权,女人想赖都赖不脱。”又说:“你怎么不骗我?难道你不知道女生只接受自己愿意接受的吗?”他说:“大意了。”我说:“是太自信了。”他说:“其实我刚才就是骗你的,我跟静静什么都没发生过,连手都没拉过。我骗你只是想吹下牛,维护一下男人的尊严。”我说:“你这是不是骗得有点离奇了,我都看见你们在树下亲嘴了。”他做出回忆的表情说:“哦,记起来了,是有一次,就是那一次,唯一的一次。”我说:“真的吗?”他说:“当然是真的。”我昏昏沉沉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话,他说:“睡吧,我们积蓄一点精力,明天早上我再爱爱你。”我勉强睁了一下眼说:“说得太好听了,男人怎么这么会说话呢?”
第二天跟秦芳一起吃中饭,从食堂出来她神秘地说:“我问你,昨天晚上到哪里去了?”我说:“宿舍关门了,用力敲了半天也没人应,阿姨睡了。”她说:“你不会告诉我说,你和他在操场散步一整晚吧?”我说:“找了间房子。”她说:“你不会告诉我说,房间里只有你一个人吧?”我说:“还有章伟,怎么了?”她挤眉弄眼说:“你不会告诉我,没有发生什么事故吧?”我捏捏她的嘴唇说:“你先用这几个问题问问你自己!”她连叫“哎哟”,说:“我和吕晓亮是明牌,谁都知道。你呢?老实说,昨晚是不是第一次?”我顺从地说:“我是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吗?”她说:“章伟他是不是身体很好?”我说:“我怎么知道?”她说:“昨天不知道,今天还不知道吗?”我装傻说:“我又没带他去体检。”她说:“矫情。”又说:“对于身体那么好的男人,你小心点,一个人出去,还是一个人回来。”我说:“你自己要小心点好不?经常一个人出去。”她笑了说:“我有文化,有措施。”我说:“我是文盲。”她说:“你危险了,男人,你不能把他们想得太好。”我说:“我危险,你就不危险吗?”她说:“我是有把握的,我跟吕晓亮从初中到现在,都快八年了。”我说:“我还是相信他的。”她说:“哪个女人走出第一步会不相信对面那个男人呢?”我说:“别吓我好不好?我心里都怦怦跳了。”又说:“女人,赌命吧,她活着就是赌命。”

8

从高中三年得来的经验是难熬,刚进大学,觉得四年简直就是过不完的美好时光。谁知一晃,一个学期,一晃,又是一个学期,似乎是刚刚开学,就到放假。
匆匆到了年底,大三过了一半,寒假又要到了。这半年多来,日子过得平庸,又过得精彩。说平庸,是说几乎没有一件事情值得一提;说精彩,就是每天都很充实,也很幸福。跟章伟每天都见面,散步,去食堂会合吃饭。两个人商量着打了不同的菜,我舀到他盘子里,他舀到我盘子里。这平平常常的大锅菜,舀来舀去,就舀出味道来了。这让我想着,无限漫长的时间,无限浩渺的宇宙,对自己都没有什么意义,它改变不了自己的人生,而眼前这点小确幸,却是那么真实,那么滋润,那么有情味。青春啊,多么美好的青春啊!这句话时不时浮上心头,却记不起是从哪本书上读来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就是,章伟在秋招中报考了省发改委计划处的岗位,过了笔试,面试没有成功。这让他有点沮丧,我却没有放在心上。我说:“两百多人争一个岗位,人家北大清华的都被淘汰,我们争不上,那很正常。”他说:“我就是想要一个高一点的平台,不然有使命感的人生从哪里来?”我说:“明年春招,你报市里的岗,也不要报那么关键的岗位,凭你的才情,那不是秋风卷落叶?”看他闷闷的神态,我说:“今晚上我让你散散心好吗?安慰安慰你。”他笑了说:“同时也是我安慰安慰你。”我噘着嘴说:“白眼狼?不认账?那就算了!我有你那么需要安慰吗?”他把我抱紧说:“认账,认账,你看我都等不到晚上了!”
放了寒假我们各自回家。他家在省内最西北的古阳县。国庆假期,他带我去见了他的父母,没有铁路,从麓城出发坐车要六个小时,前面一半是高速公路。当时我说:“我本以为全省最落后的是我们津阴县,没想到十八层地狱下还有十九层。”他说:“六年前,拿到录取通知书,我一到麓城,最强烈的想法就是,离开了古阳,不再回头。”我马上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全家都是这样想的。”他说:“我们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三观高度统一。”又说:“到北京上海我也不敢说有多么大的竞争力,在麓城搞个岗位,那应该还是一碗饭。”我觉得这就是我们的未来的定位,更多的梦想,不再奢求。
在寒假中,我们每天通过电话信息讨论怎么面对春招。讨论中我也抱怨几句:说了不要报那么热门的岗位,简历多投几家。这样就定好了春招的策略,像将军规划一场战役。考公务员尽量避开太热的岗位,另外再将简历投十几家国企大公司。他总结说:“考公是真的,别的地方,除了烟草公司和南方电网,请我去,我都觉得是对自己的不尊重。”我觉得这有点太牛,但心里是非常踏实的,就像他给我的爱情承诺。
一开学章伟就像战士奔赴战场,整天在外面跑。我没课时要陪他去,他说:“这其实就是战争,男人蹚开一条血路就可以了,女生暂时让开。”我说:“下半年我就大四了,秋招我还得自己上,你总不能代替我面试吧!”他说:“今年形势紧张,你还是争取保个研,缓几年比较好。”
十几份简历一天就投完了,又制了五十份,三天投完,后来干脆印制了一百份。看不上的单位,也投一份,作为保底。章伟的核心目标,是再次考公务员。去年秋天我劝他去报个考公培训班,他说:“我交几千让别人给我上课?让我去当老师还差不多。”后来发改委的岗位没考上,我说:“交点钱报了培训班可能结果就不一样了。”他非常生气说:“笔试我不是过了吗?面试你以为真的是看个人素质?看个人素质我要排第一的!北大的又怎么样?清华的又怎么样?”他这么说,我就不敢再说什么,我要维护男人的自尊。现在形势有点危急,我又小心翼翼地提出上培训班的事,说:“几千块钱争来一个机会,还是很合算的,我再去谋一份家教支持你。”我故意把事情说成是钱的问题。他说:“说了不是钱的问题,我自己学公共管理的,硕士呢,那一套我已经烂熟了。说了请我去当培训老师,那还比较合适。”我想说,培训老师是北京来的呢!话冲到舌尖上,一口含住,咽下去了。
四月份考试成绩都出来了。章伟报的三个岗位,麓城一个,广州一个,武汉一个,只有广州那个过了笔试,去面试还是被刷下来了。他整天阴着脸,若有所思,像是在思考人类的命运。我想说几句轻松的话宽慰他,他冲着我“嘿嘿”几声,又沉入了自己的思考。我为了打破沉默,像择青菜一样,在心里把几句话择来择去,觉得想到了几句好词,说:“今年可能大概肯定是北大清华复旦的毕业生在北京上海竞争太激烈了,都下来了。”他怒气冲冲地说:“北大清华就那么了不起?问题不在这里!”我也不敢去问,问题到底在哪里?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说:“没有人在后面站台。”这个解释我不能同意,笔试卷子都是异地命题阅卷,高度保密,真的有人手能伸那么长?我说:“现在考公的命题阅卷跟高考一样严呢,可能是别人都上了培训班。”我往培训班的方向去找原因,也是想为他找理由,万不能对他的能力有什么怀疑的想法。他冷冷地说:“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说,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我马上斩钉截铁地说:“要怪只能怪培训班!”说完了我心里想,怪培训班?这怪得也太怪了!
打击接二连三。章伟投给大公司的几十份简历,居然只有两个电话通知面试,之后就没有了下文。民营小公司倒是有不少通知面试的,都被他回绝了。他说:“我去给那些小资本家提包当秘书?我是那种人吗?”到了五月底,竟然一切期待都落空,前面已经无路可走。
进入六月,春招已经收尾,再想蹦跶,也没有舞台了。这样的结果,是我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的。章伟自己也说:“怎么会是这样?难道今年是我的灾年?”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了,沉默是冷漠,安慰是羞辱。我说:“实在不行,明年再来。”心里感到了这话有多么空洞,甚至虚伪。今年不行,明年就一定行?谁知他说:“今年运气太差了。我找个地方休整一年,明年东山再起。说不定根本不用等明年,今年秋招机会就来了。难道我连年碰到灾年?”
他的信心没有提升我的信心,但我也只能抱着一个模糊的希望,不然怎么办?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秦芳,这有点伤我的自尊,平时把男朋友吹得云里雾里,怎么会这样?秦芳说:“你就是太相信一个男人的自我感觉了。”我说:“你更相信吕晓亮啊!”她说:“那能比吗?我们中学同学六年的。”又说:“我帮你去了解一下,这位章伟同学,到底怎么样。”我说:“再怎么样,人家也是考上的研究生呢!我不相信自己,难道我也不相信自己的学校?”
第二天下课,我跟秦芳一起下楼,她接到一个电话,示意我先走。过了十几分钟又打电话说:“你在哪里?”我回过头去找她,她说:“帮你了解了。”我说:“你真的去问了?你交代那个人不对章伟说没有?他知道我这样,会勒死我呢!”她说:“你那么怕他,我就不说了。”我说:“说还是要说的,”我怎么也克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千万要保密啊!”秦芳说:“那边的朋友说了,章伟这个人,人并不坏,自恋是有一点的。”我说:“人不坏,也就是说,不怎么好。”我心里有一种挫伤感,觉得应该把章伟说得好上加好,才符合事实。她说:“这个世界,说你不坏,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又说:“自恋有一点,那是我说的,那边朋友的原话是,自我评价不太清醒。”这让我的挫伤感更重了,这一年多来,我看错人了吗?我心情沉重地说:“唉,这么久了,他的话我从来没有想过,是不是有水分?可能我太信一个男生的自信了。”她说:“天下女人都按照自己的愿望去理解世界,以为自己的愿望就是事实,难道你许晶晶就特别有洞察力?”又说:“去年就跟你说,是不是要找人了解一下。你又不同意,后来你们在一起了,那还了解什么?”我说:“就算当时知道了这些话,那也没什么用,我估计自己听不进去。现在是事情摆在这里了,我才被迫听进去一点点。这么多单位,都眼盲看扁一个人?这让我不得不想一下。”又说:“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还能转身就走不成?”她说:“转身就走,你不会,但很多女孩会。”我说:“你看我们在一起都一年多了,你知道的,都那样了,能说走就走?”她笑了说:“也就是你许晶晶把那个事真看成一件大事。”我说:“天大的一件事呢,我真的没想过会有回头的那一天。”

9

回头不敢想,心中的疑惑却抹不去。认识这么久,章伟说什么,我就听信什么,不但听信,简直还要乘上一个系数,让那些话的可靠性倍增,心里才会充实。难道是自己看错了人?这让我有一点懊恼,不是天隔地远,就在本校,又不是刚认识两个月,为什么不去了解一下,为什么连这种念头都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晚上躺在宿舍怎么也抹不去,可一看到章伟,就消散了。章伟那高高的身段,饱满的胸肌,让我产生一种本能的信赖感。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哪怕等一年,我也等得起。说不定明年自己毕业,两人一起找到心仪的工作。这样想着,我心里又明亮了一点。既然不可能回头,就只能一起往前走,既然别无选择,那么也好,就不必再有任何纠结。
六月底的一天下午,我正在上课,手机屏幕亮了,章伟给我打电话。我发信息,要他发短信,他没有回。课间我打电话过去,他说要尽快回家一趟,第二天就走。我跟他约好,在食堂见了面。刚开饭,人还不多,我们打了饭菜,坐下来,他把自己的菜舀了几勺给我,我也回了几勺给他。他四面瞧瞧没人,舀了一勺西红柿炒蛋塞到我嘴边,说:“快点。”我张了嘴吃了,说:“又搞偷袭。”又说:“经常偷袭人家。”他诡笑说:“我还偷袭过你的人呢!”在我胸前瞟了一眼。我本能地用胳膊护了一下,又松开说:“大胆淫贼!”他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这个贼只偷你一个人。”我用筷子把饭盘敲得直响,说:“能不能安心吃饭,你以为现在是晚上,在池塘边?”
吃着饭我说:“怎么突然急着回古阳?”他说:“家里来了电话。”我说:“有事?”他说:“是的,有事。”我说:“有什么事?”他说:“肯定是一件事。”我说:“我知道是一件事,不是一碗事,也不是一条事。”他说:“可能……现在还不知道。”要是以前,问到这里我就不问了,可现在,我得再问问,我着急说:“到底是什么事呢?”他停止吃饭,询问地望着我:“你今天怎么了?”我说:“我今天……没什么,就是想知道一件什么事,要你坐六个小时的车赶回去。”又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说:“是不是家里有人病了?”他说:“不知道,我回去看看再说。”又说:“等会儿能不能陪我……校园里走一下?要毕业了,走一次算一次,每次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我说:“怎么可能?我还有一年呢。”又说:“我明天下午有考试呢,今晚要冲刺一下。”他说:“那就等你下自习。”我说:“没心情。”又说:“难道你有心情?”他说:“我为什么要没有心情?”又说:“在麓城找不到好工作,不等于在中国找不到好工作。”我说:“那你去深圳广州试试?试成了我明年就过来。北京上海,那就算了,那是北大清华复旦的天下呢。”
章伟回去一周,每天打电话给我。这是我需要的,一天没有他的电话信息,这日子好像就不是日子。问他回去有什么事,为什么不等几天举行了毕业典礼再回去。他说:“事情是什么事情,过两天回来跟你说。”我急得很,晚上拿着手机,在楼道尽头的小阳台上团团转,他说:“不就是想你吗?就这件事。”我说:“就算我相信了你的谎言,想我,那干吗要到几百里外的古阳去想?”他说:“距离产生美。以后我们一家人了,一个星期见一次面好不好?”我说:“那我肯定会去找别的安慰。”他哈哈笑说:“肯定不会。”我赌气说:“你别搞错了,我受不了那个寂寞,我了解我自己。”他说:“那你还是不会,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我说:“你就那么自信,你的自信到底有什么依据?觉得你有点不太清醒。”他说:“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清醒的人,那就是我。如果一个都没有,那就没办法了。”
他回学校那天,我到校门口的公交车站等他。等了半个多小时,电话问了几次,他才到。下了车,他说:“堵车了,不该让你这么早来等。”我本来一肚子的不耐烦,见了他,烦躁的感觉一下子就没有了,自己都觉得奇怪。他拉着我的手回宿舍,看着地上两个人相挨着的影子,我心里就很安定。我说:“回家到底有什么事,难道是去相亲?”他说:“不敢,不敢。有个阿姨倒是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我,说了两年了,我没接应,这事我告诉过你的。现在那女孩老爸当副县长了。”我说:“那正好,你不是想有个施展抱负的平台吗?”他说:“不敢,不敢。你在这里,我敢?再说,一个男人,天下还是要自己去打吧。”
我发现扯得有点远了,说:“到底有件什么事?我都问了一万遍了。”他说:“我上楼把东西卸了,马上下来。”他下来牵着我往教学楼那边走,默默走了一会儿,他说:“这件事要征求你的意见。我回古阳找个工作好不好?”我中了电一般甩开他的手,说:“开什么玩笑,你回古阳?那我呢?我呢?我呢?”
他告诉我,古阳是边远地区,县里给了政策,只要是重点大学的毕业生,都给公务员岗位,有编制。自己是研究生,单位由他选,他就选了国土局管理处,可能直接给个领导岗位。我说:“那么你就当处长了?怪不得兴兴头头的,鬼迷心窍!”我气得发抖,“你回古阳,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说:“你别生气,这事我们慢慢说,慢慢说。”又拉我的手说:“今天晚上,我们好好谈谈心,行吗?你看我都这么久没见到你了,实在是想得很。”我甩开他的手说:“免谈!”转身走了。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自己连人都给章伟了,还有什么不能给的?这一年多来,我对他很有信心,即使听了秦芳那些话,这种信心也没有被摧毁。有什么办法呢?自己已经习惯生活中有个他了,任何一点鸡毛蒜皮,都要跟他详细报告。那次腿摔伤了,有个好大的口子,流着血被同学送去校医院缝了四针。以后的一个多月,每天打电话对他说伤口的状态,怎么痛,怎么痒,怎么红肿,怎么搽药,每次都可以说上半个多小时,他也很耐心地听着,反复讨论恢复的方案。依恋就是这样形成的,形成后就上了瘾,成了情感本能。
可是这一次,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妥协的啊!多少年来,我父亲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走出去,走出去,不要回头。这是我考大学的动力,也是进大学后努力的动力。章伟他竟然要回古阳去!我跟他去?这样的念头从心中滑过,像一个钢球在结冰的陡坡上滚动,一眨眼就不见了。这不可能,这样的话跟父亲讲都不要讲,讲了就是存心气死他。我想象着,父亲听了这些话,从椅子上跳起来,一只手指着我,颤抖着,嘴哆嗦着,发出断续的声音:“你你你……我给你说了十几年的话,你听不进去,耳朵被狗叼了?别人说一句话你就听了,他的屁香……”我不敢再往下想,我感觉再往下父亲会一头栽在地上。
我心中突然有了力量,坚定起来。去古阳这条路,根本就不用讨论,是绝对不能走的。不要说父亲会被我气死,我自己也会被自己气死。唯一的出路,就是把章伟拉回来。在麓城,再怎么苦,这个苦我也能咽下去。至少章伟不像我,毕业了得马上找工作,几个月都不能等。他爸妈是有工作的,在麓城漂一年,他漂得起的。他租个房子住下来,用心准备一年,还怕考不上个编制?实在不行,进个民营企业,也比回古阳好吧!这么多人,一年十万二十万大学生,都能在麓城生存下来,我们就不行吗?
这样想着,我心中的紧张感松弛了一点,像在一片浓黑的夜雾中看到了一星点光亮,细小,然而清晰。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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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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